陆元敏:发自本心自然
发布时间:2024-09-03 11:16:33

  走进木心美术馆特展上海赋的展厅,巨大的电视剧《繁花》海报呈现众星聛睨一切的架势,其一侧就是陆元敏拍摄的来自《上海人》系列的12张照片,从璀璨到幽微,从霓裳旧影到寻常百姓家,气场骤变。其中放最大的一张拍的是他的朋友小宝,戴眼镜的男子站在挂满画幅的房间里面向镜子中的自己,恰恰呼应了《繁花》的主人公阿宝,陆元敏道出其中一个巧妙的连接。

  这当然远远不是唯一的连接。陆元敏感到,自己所感受到的上海、近三十来年用摄影表达的上海,恰恰与《繁花》一拍即合。

  他读小说《繁花》三遍,第一次在《收获》杂志上,第二次是金宇澄亲自赠书之后。金宇澄问过他,为什么反复阅读,他回答自己感到小说里的生活经历和他自己的生活经历轨迹太近似了,几乎雷同。小说设定的地理方位和他在襄阳南路的家很近。阿宝搬家后所居住的曹杨新村,恰恰是陆元敏上了几十年班的地方。“他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我所走过的,所经历的。”他说。小说描写的苏州河和大自鸣钟,也是他频繁拍照的地方。小毛在苏州河边长大,河边有练功师傅,有仁与义,河边还有姝华吟词,有思有情。其中牵扯不断的怀旧余味也恰能从陆元敏的《苏州河》系列中寻到呼应。这看似是巧合,其实是必然,作家和摄影家的感受是共通的。第三次读的是2023年出版的沈宏非批注版,越读越感到亲切,自叹可能是人老了,回忆都涌上心头,60年代的事情对他来说还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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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阅读和摄影,陆元敏并不着力在其中建立关联。当一个人阅读时具备一种敏锐的审美,分辨文字的高下好坏,和拍照时候判断画面的表现力,也是一码事。

  为了与电视剧《繁花》的所在年代相契合,展出的陆元敏作品也都在90年代。那是上海人共鸣点比较强的时期,年轻人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老人留恋过往,都倍感亲切。1990年也是对陆元敏重要的一年。他40岁,正值盛年,感觉自己突然开了窍,正儿八经的摄影生涯也从这一年开始。他说自己晚熟,70年代开始从事摄影工作,一直没有找到方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确信,不要急着学什么风格,也不要追逐时尚潮流,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拍照是很个人的一件事情。最简单的一个想法,就是摄影就是留下个影子,按照这个思路来想,就都简单化了,一简单你人就放松下来了,一下子眼界就打开了。”

  他的初衷是看到爸爸在三四十年代坐在房间里的一张照片,他就想把这种感觉在照片上保留下来,《上海人》自然而然拍了出来。画面中人脸上的表情流动着情绪,是在光影下呈现的自然的样子,与照片中的街景或室内环境相映相衬。他们有面对镜头的不设防,有匆匆一瞥的随性,有自我意识和个性的萌发,或者是在时代转折的前夜拾掇生活的庸常,山雨欲来。真实的、细微的、琐碎的点滴恰恰回应了那一代人对于时代的共鸣。

  “其实最吸引人的还是生活照,不经意的生活照。所谓创作状态是绘画音乐更合适一些。摄影这种创作,除非是你搞当代艺术,那是你要创造一种观念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但这不是我擅长的,我擅长的就是记录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至于很多人热衷拍摄的棚户区,他却感到不自然,自己不住在棚户区,为什么会对里面的生活有兴趣,如果谁住在里面,肯定想逃出来。他总是想发自本心自然地记录,而非故意吸引眼球,求出片出彩。

  在拍《上海人》的过程中,他逐渐游离了自己的初衷。拍着拍着,他越来越讲究光影,甚至带情节。在拍摄一位老人的时候,他的同学对老先生说,有人要给他拍张照片。这位老先生很认真,拍照片之前要打扮一下,就在打领带,照片就把这个情节定格了下来,后来这张照片特别受欢迎。但陆元敏总觉得,不像当初设想的随便拍一张留念照,而是有了刻意的动作。

  陆元敏把《上海人》看做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当时,能够进入上海人家家里拍照还是罕见的,而恰恰当时上海人主要的、最难解决的、不可控的问题都在房子上面。他把镜头对准与自己同辈的人,那时还不准许买卖房屋,同辈朋友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是家里的主人,因此房子里还留着60、70年代的影子。直到后来,父母年纪大了,这一辈成为房子的主人,买房,装修,把过去生活的痕迹抹去了,焕然一新。而他定格的正是这变化的前夜。与受青睐的《苏州河》系列相比,《上海人》更难拍,要在休息天进入朋友的家里,而苏州河随时随地、上班经过就可以拍。“这个事情大家都没去做,我是很幸运做了一小部分,没有做得太深入,但是至少也做了,觉得蛮欣慰的。”他说。当时有人觉得这只是一些留念的照片,一点创作理念都没有,直到三四十年之后,大家才喜欢上这个系列。作为引子的照片中爸爸的年龄和他当时的年龄一样,如今他也到了爸爸在九十年代的年龄。

  他觉得《繁花》对上海的呈现是从某个角度的选择,正如他所拍摄的上海也是经过审美的选择。“我觉得真实是不存在的,总是你自己的审美在选择。在真实的范围内,可以拍出很多的面。你按下快门的时候总是在选择,在这个场景你按了,在那个场景不按。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需求来定义‘真实’。”

  参与木心美术馆的《上海赋》展览,陆元敏感到自己与有荣焉。起先,他接到金宇澄的电话,说《繁花》剧组有人看到他的几张照片,觉得放在木心美术馆做展览挺合适。等他看到这些照片,他感到陌生,毕竟已经过了很久了。他想起,这是多年前,王家卫来上海,找沈宏非、金宇澄和编剧一起吃饭,他正巧带了一本刚做好的相册,那些照片就是从中来的。其中几张他没有找到底片,于是替换了。他欣然应允和自己所欣赏的金宇澄的画作一起参展,后来听说还有自己崇拜敬仰的前辈,诸如张乐平和张光宇的作品参展,更深感荣幸。

  从过去看到了时间带来的状态改变。最近一个月,陆元敏做了一个实验。他带着照相机,用最难用的84毫米胶卷,逼着自己每天产生一些自己觉得合格的照片,让自己注意力集中,而不是过去那样总让自己放松,以至于没有压力,从而没有留下值得留下的东西。

  他的镜头还是对准这座自己从未离开过的城市。因为地铁的发达,上海被缩小了,他可以选择的路径比过去大得多,过去很少去的地方都可以去。他会从闵行出发,沿着十号线上的一个个站陆续拍摄。他会选择自己感到比较陌生的、可能不大会喜欢的对象拍摄。他会重复去一些地方,发现新的可能性。采访的前一天晚上,他选中一张心仪的作品:这是一个近景特写,一个中年妇女背着手拿着一束野花,一只蚊子定在她的手上。他从过去自己不会拍的画面中找到了很多新鲜的乐趣。

  人到暮年,陆元敏更想遵从自己的本心,敞开,一张一弛,惜取时光多拍一点。正如采访一开始,他那时刻在捕捉的眼睛望向窗外,他举起索尼微单按了快门两下,定格恰好走过的人。

  “我还是比较自我,(就拍)和自己有关的,和自己生活有关的(画面),给自己能够留下一点记忆,不在于有没有意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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